談日劇《校對女王》,與我這幾年來的辦公室生存史

我的辦公室一角

《校對女王》(地味にスゴイ!校閲ガール・河野悦子)是一部2016年秋季水10(週三晚上10點)的小說改編日劇,雖然收視率不低,卻被同檔期人氣超旺的《月薪嬌妻》(逃げるは恥だが役に立つ)強壓,一直到最近才被我注意到。

我開始看日劇也不過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但看過幾部之後就開始覺得日劇似乎很合我的胃口,或許是因為我喜歡看題材生活化、長度不會太長、但又能夠傳達一些道理的戲劇作品,而日劇一向以「職場劇多」、「集數短」、「愛說教」聞名,會吸引我的注意也不是件太奇怪的事。

《校對女王》描述的是主角河野悦子(石原聰美飾演)——一個一心想當光鮮亮麗的時尚雜誌編輯、卻被丟到出版社地下室陰暗角落裡當校對的年近30女性——在自己不喜歡的工作環境裡慢慢愛上自己原本討厭的工作、甚至改變了整個辦公室文化的故事。劇中的許多橋段都讓我有非常強烈的角色帶入感,像是在沈悶無趣的辦公室裡放上小飾品、工作到一半突然大叫(間接促成同事之間交流)、整個部門同事一起吃便當、試圖改變公司文化等等,都是讓我看了覺得相當有共鳴的情節。

在這篇文章裡,我嘗試把一些劇中的情節和我這幾年在辦公室裡類似的際遇並列呈現,當作是看完劇之後的心得報告,同時也回顧這幾年在我現在公司裡苦盡甘來的過程。

圖片取自官網 http://www.ntv.co.jp/jimisugo/

誤上賊船的感覺

《校對女王》裡的河野悦子,在連續面試七年、終於被夢寐以求的出版社錄取之後,到職第一天就花枝招展的踏入辦公大樓,滿腦子想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個時尚雜誌編輯了」,一進辦公室次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是被錄取為時尚雜誌編輯,而是一個每天對著文稿一個字一個字批閱的校對者。

我在2014年12月離開前公司Esri,加入現在的公司。當時決定要換工作的原因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想要換個環境,讓自己轉換一下心情,也學習一些新的東西。而我現在的公司,在我面試的時候財務狀況還不錯,因此設了一個類似創新孵化器(startup incubator)的部門,希望可以多做出一些實驗性強、創新度高的技術。當時被告知我的工作內容是參與各種和資料視覺化(data visualization)相關的實驗性產品原型(prototype,或譯雛形),主管感覺是個很歡樂而且創意無限的老美,我正是因為被這些事情吸引而願意加入這家公司。

始料未及的是,在我到職之後不久,這家公司就因為法律糾紛而必須重整,因此這個創新孵化器的部門就必須結束,不少人被資遣;我雖然不需要被資遣(對一個靠工作簽證待在美國的人來說,這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工作內容卻必須改變,我從原本沒有太多deadline壓力、開發原型為主、實驗性強的工作,變成是被deadline追著跑、工作攸關產品成敗、重複性高的工程師,主管也變成了一個只顧產品、不近人情的印度老頭。那時候每天去辦公室都覺得自己誤上賊船了。

改組之後的第一年,公司環境變得很惡劣,離職率非常高,最後除了少數跟我一路奮鬥下來的工程師之外,80%以上都離職了。那為什麼我們這些工程師會有如此高的忠誠度,一路陪著公司生死與共的走下來?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工作簽證啊!我們這些沒有離職的人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需要靠工作簽證才能合法待在美國,其他有美國籍、有綠卡或是有配偶簽證可以靠的人當然早就跑光了。

就像我當時堅持下來的原因根本不是工作本身,而是工作簽證,《校對女王》裡的河野悦子之所以沒有離職,為的是要賭一個「如果表現好就可以換到雜誌編輯部門」的機會。選擇現在的工作其實是為了工作以外的其他目的,這情況在職場其實也不少見吧。

辦公室位在港口邊,有著得天獨厚的窗景

辦公室裡的小樂趣

既然工作環境如此糟糕但又無法離職,那就在辦公室裡找點樂子吧!

《校閱女王》裡的河野悦子是個熱情而且富有創意的人,踏入校閱部辦公室之後馬上覺得這個地方既沈悶又無聊,因此開始想辦法讓辦公室變得有趣,甚至刻意趁一大早同事都還沒到達辦公室的時候在所有人的座位旁放上可愛的章魚吊飾(因為劇中和她不打不相識的編輯綽號叫做章魚)。這幾年我也嘗試在辦公室裡開發各種小樂趣。


1. 整個辦公室都是我的飛機觀景台

我的辦公室位在市中心東邊的堡壘點(Fort Point)和海港(Seaport)區,一棟大樓的8樓,會議室的窗口正好正對的羅根國際機場(Boston Logan International Airport, BOS)的9/27跑道。辦公室本身就是個視野極佳的觀景台,從窗戶望出去幾分鐘就可以看到不少飛機起降。有時候我會電腦上開著Flightradar24(顯示全球飛機即時動態的網站),如果看到某些嬌客如海南航空的787或阿聯酋的380,便算好時間帶著相機跑到窗口去拍。在無趣的工作中找到些令人期待的小事物,在辦公室的時間就會變得快一些。

從我辦公室窗戶看到的機場跑道

2. 把辦公室當成語言教室

外國移民比例高是美國科技業的常態,我也善用這個優勢嘗試用各國語言向同事問好,從德文和俄文的「早安」開始,後來慢慢加入了西班牙文、韓文和日文。後來我的老美主管不知道是被我影響還是哪根筋不對,竟然也開始在辦公室裡面講起「こんにちわ」(日文白天使用的問候語)來了。這個熱潮一直延續到現在,有時我主管還會一大早跟我說「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日文敬語形式的早安),害我都得很不好意思地跟他說,你是我老闆耶,跟我講話不要一直用敬語啦!

在辦公室裡練習各國語言

3. 裝飾(惡搞)自己和別人的座位

以前在Esri的時候我的辦公室當然是貼滿了地圖,最近由於對語言學相當有興趣,我座位旁貼著的是日文50音的片假名,以及國際音標(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簡稱IPA,用來標示全世界各國語言的通用音標),利用平常寫code抬起頭來休息的空檔加減背一背。同事吃完壽司店takeout剩下、寫著漢字的紙袋,也被我當成辦公室內的「裝置藝術」。

當然除了自己的座位之外,我有時候也「順手」佈置一下別人的座位。我有個很喜歡有事沒事驚呼「Holy Guacamole」(用來替代Holy Sxxt)的主管,他的座位名牌有一天就被我換上了「Holy Guacamole」的牌子(而且我當時還笨笨的以為是Wholly Guacamole)。當我在《校對女王》裡看到用章魚吊飾暗地裡嘲笑綽號章魚的編輯的橋段時,馬上就覺得,這傢伙根本就和我師出同門呀!

我座位旁的「裝飾品」

4. 透過吃喝和同事搏感情

吃,在辦公室永遠是件大事,這件事情舉世皆然。在台灣大家會叫便當或訂飲料,在美國的我們也不遑多讓,而我正好就是那個辦公室裡永遠負責幫大家訂食物的小弟。進入公司不久,我就得到了一個「馬芬英雄」(Muffin Hero)的頭銜,負責把每週四早上免費提供的馬芬運送到辦公室;每個週三早上,我則固定到上班路上經過的Panera Bread去拿大家的早餐貝果(Bagel),還得負責檢查是否有附上足夠的奶油奶酪(Cream Cheese)(對美國人來說Bagel和Cream Cheese是像夫妻一樣如膠似漆、無法分離的組合,兩者一定要同時出現,否則難以下嚥)。公司裡的聚餐也大多是我在安排。

由於公司附近的食物大多比較貴,也不符合我們這些外國人的飲食習慣,大多數人選擇各自帶飯盒到辦公室,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固定會聚在一起午餐,生菜沙拉、美式手撕豬肉(Pull Pork)、各種印度馬撒拉(Masala)、台式紅燒牛肉麵出現在同一張餐桌上是我們的日常。這個默契讓我們這些工作狂養成了中午離開座位休息的習慣,每天午餐時間的交流也間接讓公司裡的溝通變得更加順暢。

公司內部potluck

其他的小樂趣還有很多,從投玩具球、射玩具槍到沒事突然開始唱聖誕節歌曲這類無厘頭的行徑都有,這裡就不一一贅述。這家原本讓我每天只想逃離的公司,後來經歷組織重整,惡劣的主管被高層拔掉、換上充滿幽默感和活力的新主管,這些樂趣也累積的越來越多,去辦公室的心情也不再像過去那麼不甘願了。

在狹小的辦公室裡探索廣大的世界

作為一個成天想著要往外跑的人,從事一份不需要出差的工作有時讓人感覺苦悶,但即使是每天被關在這樣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裡、看著同樣的熟面孔,藉由來自世界各國的同事,其實還是有辦法探索廣大的世界。這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了解印度各地巨大的文化差異。

以前我一直以為全印度人都看寶萊塢(Bollywood)的電影,滿懷好奇的問身邊的印度同事關於寶萊塢的問題,但很快就發現這是個天大的誤解!寶萊塢出產的電影主要是印地語(Hindi),觀眾主要是居住在北部恆河平原上的族群,使用印地語的人口大約有4億,數量很多但仍然不及全印度的一半人口;而我那幾個來自印度東南部的同事,有人說的是泰盧固語(Telugu,使用人口約8500萬),有人說的是泰米爾語(Tamil,使用人口約6600萬),每個語言都有各自的電影工業中心,專門出產該語言的電影,所以除了寶萊塢之外還有塔萊塢(Tollywood)、科萊塢(Kollywood)等等,而且規模其實都與寶萊塢相去不遠!

《校閱女王》裡,河野悅子透過校對書籍變得超級博學多聞,甚至在特別篇(SP,指日劇在本篇播畢一段時間後以特別節目的方式復活)裡還夢到自己參加益智問答節目贏得冠軍。日劇的設定是有點太超現實了,但能透過和同事的對話了解這個世界,那種獲得知識的興奮感常常讓我讓我更有動力去辦公室。

我的同事們——其中正常人並不多

夢想的職業與天賦所在的職業


日劇向來愛說教,《校對女王》特別篇的結尾,總結全劇核心價值的說教台詞讓我特別有感:「畢竟夢想所在的職業並不等於天賦所在的職業。」夢想是成為時尚雜誌編輯的河野悅子,在特別篇裡達成了夢想,但最後卻發現原來比起編輯,自己的天賦和熱情似乎更適合校對,這也讓我馬上想到自己——在研究所畢業之前,進入科技業從來就不是我的夢想,甚至這五年多工作下來很多時候我都想要逃離,也付諸行動嘗試了一些可能性。但最近我卻意識到一件事:即使當一輩子的軟體工程師仍然不是我的夢想,繼續留在科技業卻可能是對我來說最好的選項。

相較於每天盯著電腦螢幕寫程式,我仍然對於面對人群、研究人文社會議題更感興趣,但與其放棄五年來在科技業累積的成果、去尋找一個現實中未必存在的夢想職業,不如繼續探索如何運用資訊科技的力量回應真實社會的需求,並且帶來具體的改變。我仍然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做科技業的天賦,但我很確定的是:這裡的事情我做得來,而且成果是被人欣賞的。

《校對女王》並非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日劇,但卻是在我看過的眾多職場劇裡,最能夠治療職業倦怠症的一部,也讓我寫下了這輩子的第一篇日劇心得。


Comments

  1. I am actually watching this drama right now. It does makes you rethink whether the idealism you hold at heart for all the years growing up is a forward force or a hindering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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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My thought is, idealism is still an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for us to move forward. Whether it's a forward force or hinderance, that largely depends on whether we're able to respond to the reality, learn from errors and adjust our goals. Dreams are valuable, but the best path toward those dreams is to be realisti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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